天堂里的雪 2019-10-16
1、在硅谷,靠创业发财的人被称为中了“硅谷六合彩”。
2、谷歌的合同工必须比正式工早两小时到公司打卡,不能参加谷歌每周一次的全体会议,工作时佩戴红色胸牌,与佩戴白色胸牌的正式员工区别醒目。
3、大多数个体的艰难挣扎,最终换来了硅谷长久的繁荣昌盛。
1848年1月24日早晨,木匠詹姆斯.马歇尔(James W .Marshall)和锯木厂老板萨特,偶然在加州的亚美利加河(American River)发现了黄金。加州自此成为淘金狂潮席卷之地。
时光如流水般蜿蜒至2019年,尽管往事随风,但硅谷(Silicon Valley)早已接棒加州河谷,成为IT淘金的梦想新地,其财富创奇还飘洋过海流传到中国。
小米集团掌门人雷军曾自述,《硅谷之火》和乔布斯改变了他一辈子,使他还在上大一的时候,就梦想建立一家世界一流的公司。
实际上,今天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发达即是拜硅谷财富传奇所赐。
但是,近日,随着facebook一位华人员工从办公楼纵身一跃,硅谷财富传奇的光鲜一面被揭开,露出深藏多年的嗜血一面:弱肉强食的残酷竞争,麦金利山(北美最高峰)压顶般的工作压力,以及越来越难以照进现实的财富梦想。
1957年,海登斯通公司(Hayden Stone and Company)年轻的分析师阿瑟.洛克飞到旧金山,和打算从肖克利实验室集体出走的戈登.摩尔、罗伯特.诺伊斯等八人会面。洛克刚从哈佛大学毕业,拿到了MBA学位,摩尔等人期望他能帮助找到新工作。
洛克此前参与资助过一家晶体管公司的交易,获利丰厚,因此他对摩尔等人的找工作要求毫无兴趣,而是给他们洗脑: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好,找到风险投资,成立自己的公司。
随后,洛克掏出几张1美元钞票,写上每人分得的股份,并让8个人签上名。
仙童公司由此成立,8个人每人出资500美元获得100股股票。
两年后,这100股股票价值30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300万美元),升值600倍,是摩尔等人打工时33年的工资。
8个打工仔一夜暴富。
创业公司、风险投资和一夜暴富,这三个紧密相连的词汇从此成为硅谷传奇的核心要素。
媒体对硅谷传奇的经典描绘模式是:一两个辍学/在读/大学生或失业的人,在地下室/车库创办企业,风险投资公司随随便便扔给他们几百万美元,两三年后,公司微利/亏损上市,创始人成为亿万富翁,管理层成为千万富翁,普通员工变成百万富翁。
打工奋斗一辈子还不一定能达到的高度,创业的硅谷人两三年就OK,这是硅谷最为外人所津津乐道之处。
然而,只要深入硅谷,你就会发现,炫目的财富传奇和现在大多数硅谷人没有关系。
硅谷人想一夜暴富,首先得搭上股票期权这条船,其次得让船成功行驶到对岸——套现。
上船容易,要顺利行驶到对岸却很难,因为路径通常有两条,IPO上市和被巨头收购。
要成为被巨头收购的囊中物,创业公司至少要在某一细分行业占据优势赛道,或在未来有成长为巨头敌人的潜力。网景公司开创浏览器,威胁到微软,促使后者开出价码;Youtube首创视频分享模式,是除文字、图像之外的互联网的另一个风口,Android则是手机操作系统,是谷歌一直垂涎欲滴想要搭上移动互联网快车的门票,所以分别开出17亿美元和5千万美元价码。
相对于给巨头当“儿子”,登陆资本市场变现期权显然要更容易些。
经常有报道称某某公司上市,会诞生多少个百万富翁,其实这都是容易缩水的纸面财富。
美国证监会规定,公司IPO后,风险投资机构、公司员工包括创始人的股票锁定期为180天,也就是说,6个月后才能套现股票。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二级市场的投资者有充分的时间熟悉并研究公司,从而决定是卖出、买入还是持有股票,质地差的公司的股价往往一路深跌到原始股价之下,套牢梦想一夜暴富的员工、创始人以及风险投资机构。
质地优良的公司能逃过这一劫数吗?未必,因为资本市场知道公司上市6个月后,持有股票的员工会卖出股票,所以往往先动手卖出,结果股价也会大跌。facebook上市当天股价达到41.5美元/股,4个月后股价最低跌到17.55美元/股,随着公司价值逐渐凸显,股价花了一年半才重新爬回上市当天价位。
中国著名的半导体公司展讯通信(SPRD,已被紫光收购)2007年6月29日上市,上市当月最高价17美元/股,6个月后公司员工持有的股票解禁时,股价最低跌到了0.63美元/股,处于退市边缘,如果此时卖掉,员工会亏到现底裤。
此后花了一年时间,展讯的股价才回到上市当天价格之上。
自1959年以来,加州诞生了100万个百万富翁,这个数字还包括了硅谷之外的房地产、金融行业,真正由硅谷制造的估计在80万个左右。
而且,这些百万富翁主要集中在英特尔、微软、苹果、甲骨文、思科、谷歌、facebook等数十家巨头,这些巨头又横跨了60年时间,横跨芯片、PC、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四个时代,每个时代15年左右。
优秀的公司就像撒在时间大饼上的几粒芝麻,要命中它谈何容易!
在硅谷,靠创业发财的人被称为中了“硅谷六合彩”,虽是戏谑,却也说明其几率低得惊人的事实。
在硅谷的绝大多数人拿的其实是一份薪水。
今年上半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收到的硅谷科技公司员工年薪报告显示,谷歌员工2018年的中位数年薪大约为24.7万美元,位列第一,Facebook员工的中位数年薪则大约为23万美元,排名第二。
但这些令人炫目的薪酬惠及的对象仅包括正式员工,大量的合同工被排除在外。合同工数量有多少呢?仅谷歌的合同工就高达12万人,远超过正式工的10万人。
在硅谷,合同工相当于二等公民。
就谷歌来说,它的合同工必须比正式工早两小时到公司打卡,不能参加谷歌每周一次的全体会议,工作时佩戴红色胸牌,与佩戴白色胸牌的正式员工区别醒目。
合同工的薪酬也是妥妥的二等公民待遇,用户体验研究员和高级软件工程师属于技术类岗位,时薪分别为71美元和120美元,看起来可以,其实处于行业薪资水平的低端,更是无法和高出行业薪资水平的科技巨头的正式工相比。
谷歌、Facebook等巨头聘用大量合同工的动机很简单——降低成本。公司不用为合同工缴纳医疗保险(正式工会有全家医疗保险)、401K养老基金、伤残保险等,节省了人力成本支出。
一般硅谷科技公司为降低成本雇佣合同工情有可原,但谷歌这样的巨头并不差钱,还在乎合同工省下的那点葱花钱?
答案是资本市场在乎。科技公司大量雇佣合同工,等于减少了正式工的数量,由于合同工数量不反映到财务报表中,因此表现为公司员工较少,人力支出较低,成本控制得力,更容易提升股价。
由于薪酬较低,合同工在硅谷普遍感到生存压力巨大。
加州圣何塞的一间屋子每月的房租达到2400美元,而Facebook合同工最低时薪15美元,如果不是技术类岗位合同工,仅房租就需要花掉每个月160小时的工资,相当于有20天在为房东打工。
即使高级软件工程师合同工,支付一间房子的月租,也需要花掉20小时工资,相当于每月有2.5天为房东打工。
合同工租房不易,正式工则面临买房难。
在硅谷,一套一室一厅的较新公寓一般售价在40-50万美元不等,湾区房价最高的城市当属帕罗奥图和山景城,这里独栋房屋售价大都在200万美元以上。注意,这是5年前的房价,现在差不多涨了30%左右。
硅谷大科技公司正式员工的起步年薪约在8万美元左右,工作两三年后,(包括奖金与分红)年薪通常会达到20万美元左右。
去掉各种税和日常开支,20万美元年薪能省下大约10万美元,在湾区买独栋房屋需要至少20年,压力一点也不轻。
有人曾艳羡地说:在硅谷,没有996。
然而,真相可能更残酷。
尽管加州的法律比其它州更倾向于保护雇员的权益,然而,硅谷科技公司员工的工作时间却是全美最高的。在小公司,员工每周工作80到100小时是非常普遍的事,在Facebook这样的大公司里,周末加班也是常事。这个工作强度其实已经超出了国内996的每周70小时。
美国的法律不要求正式员工加班,公司也从未在制度上鼓励加班,但为什么大家还要主动加班?
原因主要有两个:公司内部竞争压力和企业文化塑造。
大卫.比泽尔曾是谷歌公司的一个猎头,7年来他为谷歌在欧洲招募了大量员工。大卫介绍,每个月谷歌会招募几十名员工,但要成为正式员工并不容易,每年谷歌最多招募大约7000人,收到的简历却有250万份,选拔的过程很残酷,“你必须经历(至少)8轮面试,有时会更多……曾有人经历了21轮面试,最后并没有被录取。”
和这些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一起工作,你必须表现优秀,因为一旦掉队,就意味着被淘汰。
同时,硅谷的科技巨头们在企业文化设计上也倾向于将员工变成工作狂。谷歌精神在外人看来有着开放、创新、自在的光鲜一面,包括免费高档餐饮、免费健身休闲等高福利。
但在谷歌前雇员眼里,这一切却意味着“压力、疲劳和生产力”:减少和工作无关的时间消耗,把精力尽可能投入到工作中,变成工作狂,为公司高效率产出价值。
科技巨头的这些福利被称为绑住员工的“金手铐”,其中最著名而且奇葩的“金手铐”,就是苹果和脸书推出的为女性管理人员推出的“冷冻卵子”福利,这项福利可以让有能力的女性员工在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期,不用为生儿育女消耗精力,从而集中精力到工作。
如果你不能为公司燃烧自己,结果是被解雇——人力资源部门会直接告诉你“和企业文化不相容,不适合这儿”。
由于受不了工作的巨大压力,每年都有大量人员从硅谷科技公司离职。
乔.坎内拉曾在谷歌工作9年,进入谷歌第一天起,他的生活开始一点点谷歌化:吃谷歌的饭,穿谷歌的衣服,个人生活和工作几乎没有界限,完全融为一体,进办公室就像回家一样,“我可能会在凌晨两三点写着邮件,很多大公司员工都是这样(加班),但在谷歌,这种文化更加强烈。”
能在大公司拿到offer并卖命的,已属幸运儿,大量涌进硅谷的人连给大公司打工的机会都抢不到。
硅谷的职场潜规则是,对超过半年未找到工作的人,没有公司愿意雇佣,理由简单残酷:这么长时间未找到工作的人,要么技术能力确实一般,要么技术已经荒废。
这就意味着,如果你在硅谷失业半年,意味着已经出局,只能低头离开。
结果就是,硅谷的失业压力远高于美国其它地区,在2000年网络泡沫破裂后,硅谷中心的圣塔克拉拉县的失业率高达7%,比全美平均水平高出40%。
为此,很多进不了大公司的人,又怕荒废技术,宁肯不要工资也愿意工作,只要给股票就行。股票在将来可能大赚一笔(公司创业成功),也可能是废纸一张(公司倒闭)。
即使没有工资的工作,竞争也很激烈,往往上百人竞争几个岗位,投递简历的人中不乏超出招聘要求的高技术水平工程师。
在麦金利山一般的生存压力下,硅谷工程师们进化出一种独特的策略:一般在一家公司工作一年,获得股票期权后,立即跳槽到下一家公司,一年后获得股票期权再跳槽,依次类推。通过大面积播撒,期望将来有一家股票能让自己中“硅谷六合彩”,最终收回全部成本。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硅谷的“嗜血”源于科技行业的惨烈竞争。
在硅谷,我们可以看到成排的基业长青的明星企业,芯片界的英特尔,电脑界的惠普,以及软件和互联网的代表微软、谷歌、Facebook。
但这些巨人的脚下,是成片的对手尸体。
英特尔是硅谷元老级的高科技公司,其产品跨越了半导体存储(主要产品为DRAM)和CPU两个时代,在它刚刚进入半导体存储业务时,硅谷有上百家设计、生产DRAM的企业,现仅剩美光科技一家。
英特尔进入桌面CPU领域时,市场上的玩家最初有德州仪器、摩托罗拉、齐洛格、Cyrix、IBM和AMD等,现在也仅剩英特尔和AMD。
统计表明,硅谷每出现数千家创业公司,才会从中诞生一家巨头企业。
即使已经占据市场优势地位的巨头公司,也需要时刻瞪大眼睛,如果一招不慎,同样可能败北。雅虎在门户网站时代是绝对的王者,市值最高达1280亿美元,却因在搜索引擎上押注失策,被谷歌反超击败,市值最低跌到40亿美元左右,如今跌入三流公司行列。
行业竞争激烈逼迫硅谷的公司更愿意为最有才华的工程师开出天价,安迪.鲁宾的团队仅有几十人,安卓项目也不完善,但谷歌却愿意开出5千万美元收购整个团队和项目。
Facebook同样不含糊,开发Instagram的团队仅有13人,扎克伯格却毫不犹豫砸下10 亿美元收购产品和整个团队。
相比之下,绝大多数普通员工仅能获得一份性价比较差的薪水:行业平均薪水比全美其他地区高20%,但(算上超长的工作时间)按每小时薪酬计算的话,硅谷又是全美薪水最低的地方,和明星员工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美元的年收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重金吸引聪明的人才,再进行无情的竞争,硅谷企业的这种经营模式,无疑加重了硅谷留给外界的竞争残酷的印象。
总之,在硅谷,市场将资源优先配置给最有效率的公司,公司又将收入重点倾斜给一流员工。硅谷这种围着效率打转,唯竞争力马首是瞻的运行规则,最终留给外界“嗜血”的印象。
但反过来说,硅谷的“嗜血”却也使它成为全球资金、人才聚集的高地和创新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