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的人戏不分, 在这《霸王别姬》里唱绝了

现在看来，《霸王别姬》这部戏是张国荣命中注定的戏。

早在1981年，香港就拍了《霸王别姬》，导演是《岁月神偷》的罗启锐，而程蝶衣当时就属意张国荣。

那次，张国荣考虑再三后，推了。

后来，这版《霸王别姬》找了出演过《大醉侠》的岳华和余家伦分别扮演段小楼和程蝶衣。

幼年蝶衣(小豆子)则是小时候的樊少皇扮演。

辗转过了十多年，《霸王别姬》还是落到了张国荣手上。

陈凯歌当年给张国荣讲故事梗概时是这样的：

其间，张国荣静静听着，不停地吸烟，手在微微发抖；越到后面，手抖得越厉害。讲完，二人相视一笑，然后张国荣说：“我就是这个程蝶衣了！

为了这部戏，张国荣特地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京戏训练。

甚至，在拍戏的空档，他还沉浸在程蝶衣这个角色中，举手投足，都带着程蝶衣。

有一次在休息空档，大家聊到兴起，张国荣还即兴来了一段。

后来，陈凯歌说道：

我觉得这个角色，因为国荣没有辜负他，所以他也没有辜负国荣。

这部片子，题材类型一栏，有一项是同性。

这种同性，我觉得是建立在程蝶衣人戏不分的基础上的。

程蝶衣把自己当成了虞姬，于是喜欢了师哥段小楼。

或者说，是段小楼扮的霸王。

段小楼那一句：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更是道出了程蝶衣人戏不分的疯魔程度。

《霸王别姬》中，那孩子哭道：他们怎么成的角啊？得挨多少打啊？

对于程蝶衣来说，他的成角之路应的就是师傅那句话：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小时候的程蝶衣，还叫小豆子，多长了一根手指，按照师傅的话来说，是祖师爷不赏饭。

和母亲最后一面，除了母亲的离去外，还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母亲在大冬天将他的手浸在水里。

他问母亲：“娘，冷，水都冻冰了。”

母亲一狠心，斩断了他多出来的那根手指。

接着，是小豆子凄惨的哭叫。

在变成程蝶衣之前，他记不清挨了多少打。

那一句唱词，他总是唱成“我本是男儿郎。”

是段小楼用师傅的烟枪在他嘴里一阵鼓搅，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了，忍着剧痛，他才终于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一句唱出来的那一刻，小豆子在生理上已被阉割。

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地认定了自己就是那“女娇娥”。

疯魔就此开始。

这人后的罪，还痛到了骨髓。

张国荣生前，在香港中文大学的一次演讲中，说道程蝶衣对于段小楼感情的三个阶段：

由起初蝶衣对师哥的倾慕；至中段师哥爱上菊仙，蝶衣仍固执的爱恋这师哥；到尾段，蝶衣年华老去，不返当年，然而与此同去的，还有他与师哥的一段感情。

这种爱恋，与其说是程蝶衣对段小楼，不如说是虞姬对霸王的。

因为，程蝶衣和虞姬已经是一体了。

师哥成全了这个程蝶衣。

但，从另一个角度，也是师哥帮着造就了这个虞姬。

起初，还没有唱那出霸王别姬之时，程蝶衣是倾慕师哥的。

我还有另外一个感受：

心理上被阉割的程蝶衣，由于命运的悲惨，所以他一生都躲在虞姬这个角色后面，来寻找他心里的安全感。

唱了那出霸王别姬后，他就恋上了霸王。

因为，霸王是护着虞姬的那个人。

而虞姬这个角色的一个特点是什么？

从一而终。

这一世，她只跟着霸王。

甚至结局，是为了楚霸王自刎。

所以，成了虞姬的程蝶衣，不满足和师哥唱了小半辈子。

这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而在说出一辈子那句话之前，程蝶衣是这么问段小楼的：

师哥，我要让你跟我——不对，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这个在我看来，更是虞姬对于程蝶衣根深蒂固的附身。

这出戏，是虞姬跟着霸王，哪有让霸王跟着虞姬的？

就连这点小细节，程蝶衣也要纠着，疯魔程度可见一斑。

对于霸王别姬这台戏，程蝶衣研究得是十分透彻的。

就连能抠出霸王走几步才是正确路数的袁四爷，也欣赏程蝶衣。

日本人青木，欣赏程蝶衣。

在时代变迁之下，程蝶衣还要在新京戏的探讨会上，认认真真地说着京戏的身板。

即使被怒骂，他依然坚持自己对于京戏的看法。

他并不在乎时代怎么变迁，他想的只有戏。

庭审中，他幽幽地愤然道：“那个青木是懂戏的，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

这戏，深入到他的骨髓。

只是，袁四爷也好，青木也好，始终只是听戏之人。

程蝶衣更想要的，却是和他一起唱戏之人。

这人，就是师哥。

或者说，他要的是那个能陪他这个虞姬走到最后的霸王。

霸王活着，虞姬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那把剑，他答应送霸王，就努力去做到。

段小楼被抓走，程蝶衣去为日本人唱戏救段小楼。

在程蝶衣心里，霸王也只能属于他一个。

他不允许菊仙的出现来破坏虞姬和霸王。

菊仙答应只要程蝶衣救出段小楼，她就离开的那次，程蝶衣才站起来，冷冷地道：

菊仙小姐，这可是您说的。

这小半辈子，程蝶衣是这么和师哥唱着这台霸王别姬的。

旧时，两人台上的配合，将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台下，师哥要过自己的生活，程蝶衣就等着他。

一辈子，我说了，就要做到。

后来，段小楼要程蝶衣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

但程蝶衣依然故我。

我管他世上的戏唱到哪一出了，我只唱霸王别姬。

只要你霸王还在，我就唱下去。

时代变迁，霸王失志，但只要还有希望，程蝶衣就不放弃。

依然守着霸王。

为了段小楼的安全，程蝶衣可以不再演戏。

就因为那虞姬一心护着霸王。

假霸王不演戏了，可以全身而退。

可那真虞姬，却无法抽身。

那场革命中，段小楼受不了了，当众做着所谓的揭发。

那一刻，程蝶衣痛心的是霸王狠狠伤害了他。

霸王怎么能服软？

霸王应该是宁死不屈的啊！

这出戏，不应该是这么唱的。

在程蝶衣心里，虞姬等于他，霸王等于段小楼，而霸王别姬，就等于京戏。

楚霸王都跪下了求饶了，京戏能不亡吗？

京戏亡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在李碧华的小说中，最后程蝶衣和段小楼两人在香港重逢，那时候，两人已年迈。

在澡堂里，两人肉帛相见，只是老去之后，那些暧昧，似是而非的感情都淡了。

而电影中，是两人兜兜转转了一辈子，最终这真虞姬终能再和假霸王唱这出戏之时，虞姬却自杀了。

这回，是真的。

最后，屏幕上只留下段小楼诡异地笑着，叫出了程蝶衣小时候的名字：

小豆子。

这个结局，是张国荣和张丰毅共同构思的。

张国荣在那次演讲中说道：

其实电影这个结局是我跟张丰毅二人构思出来的，因为我跟他经历了电影前部分的制作跟演绎，都有感在大时代的浪涛中，电影是难以安排霸王渡江南来的！毕竟那场革命这部分是很沉重的戏，经历了这段，实无必要好像小说那样再安排他们年老的重逢，这会令“戏味”淡了。结局他俩只要凭着彼此昔日的感情和感觉忆起对方，轻轻带过就可以。

张国荣还说：

程蝶衣，是一个有梦想的“女子”，“她”向往舞台上那种热烈生动的演绎，也只有在舞台上，“她”才有最真实的生命。所以，让“她”死在舞台上，是最合理，也是最具戏剧性的处理！

在戏中，霸王走上绝路，虞姬自刎。

而这台戏唱到最后，台上的虞姬也是要自刎的。

只是，在现实中，段小楼这个霸王却也老去，大风大浪过来了，却老了再无用武之地。

在程蝶衣心中，已经和走上绝路的霸王划上等号了。

所以，该是虞姬谢幕的时候了。

就此，程蝶衣在台上，借着虞姬之身自杀了。

他最终做到了，这台戏唱了一辈子。

他的生命，最后也终于结束在舞台。

结束在这台霸王别姬唱罢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