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蟹 2017-12-29
北京今冬少霾。
华北大面积禁煤换来了晴朗的好天气,但阳光投射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时,人们感知到的温度并不一样。
西二旗爱养花的李彦宏和清河五彩城的劳模雷军应该会觉得温暖,“逆袭”扫掉了此前盘踞在他们心头的阴霾;酒仙桥的西北风刮到周鸿祎脸上就变成了和煦春风, 360 借壳上市的小目标是教主心中不灭的太阳, 92 年女生泼的冷水也无法将它熄灭。
中关村里有点凉。
迁走的大公司和电脑城带走了拥堵、混乱与活力,前几年创业大街上恨不得睡在咖啡馆里的年轻人也消失了,但这些都不影响“五道口守护者”王小川眉眼间的灿烂。
南城气象倒是不错。处于下风向的南五环外往年都是雾霾重地,今年却难得清新。亦庄刘强东和祖国南方的马化腾心连心,自然,深圳的亚热带暖风也吹进了他心里。
东边风水这一年似乎不太好。东四环的乐视大厦面临易主,贾跃亭几个月没回棕榈泉的家;东三环外建国路上的万达广场里,王健林的首富光环也蒙上了阴霾。
这是一座折叠的北京城。正如郝景芳科幻小说里所述,大佬们的 2017 也被割裂成不同空间。有人在日光下欢笑,就有人在暗夜里神伤。
潮起潮落本为世间常态,这一年的京城大佬也不例外。毕竟,欢愉总是短暂,无常和焦虑才是命运的主题曲。
跌落 · 第三空间
折叠北京的第三空间属于失意者。
多数人是从第一空间跌落而来。高光时接受过多少赞美和追捧,如今就要承受多少质疑和责骂——能量守恒定律在这个虚拟的物理世界里依然通行。
王健林和贾跃亭对此深有体会。
得意的人往往无所禁忌。比如王健林在 2017 万达年会上嗨唱的那首《一无所有》,在 2016 年透露的“先挣一个亿”小目标,在央视《对话》里放出的狠话:“有万达在,上海迪士尼乐园 20 年之内盈不了利”。
老王忘记了:互联网就是一根耻辱柱。
图:王健林的“小目标”
被他鄙视的唐老鸭米老鼠后来用事实给予了回击: 2017 年 11 月,上海迪士尼乐园宣布在首个财年实现盈利。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早在此之前,故事在王健林“一无所有”的嘶吼声中已经悄悄改变。
北京夏天的暴风雨经常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年初王健林还在五道口贡献“清华北大,不如胆子大”的金句, 5 月又在万达总部风光接待了到访的马来西亚总理,等到夏天,银监会传出的两条消息,让万达在不到 2 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两次债券齐跌。
更可怕的是坊间猜测。很多人相信,当年帮助王健林在各地拿地盖房的力量如今正在反噬他。不由分说地,王健林被推向了折叠北京的第三空间。
于是, 7 月 19 日万达、融创和富力联合上演的那场堪称宫斗剧的发布会——临时撤换的海报、闭门会议室里传出的摔碎杯子声音,让王健林出售文创、酒店业务的举动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王健林口风也变了——顺势而为是他重要的生存之道。比如出海这件事,他的口径是这样变化的:
2014 年,“两三年内实现百亿美元投资美国”
2015 年,“万达海外并购的竞争力首先是有钱”
2017 年 7 月,“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我们决定把主要投资放在国内”
截至最后那次表态时,万达海外投资额累计 2541 亿,合约 387 亿美元,主要以商业地产和电影为主。
王健林不孤单,今年同样忙着转变话风的还有安邦、海航、复星。他们曾经都是中国公司出海的主力,数据显示,以这几家为代表的中国公司 2017 年完成了 1870 亿美元的海外投资和并购,是 2012 年的两倍。
但正如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当游戏规则变幻无常时,没有哪面是永远的赢方。
伦敦大学哲学系毕业的王思聪曾经在 2015 年提出一个说法:边界在哪里是值得怀疑的。巧合的是, 2017 年的王健林似乎置身于某种危险的边界。
其中自然有个人因素,商人对于财富总有天然冲动。
但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是:在这个混沌的时代里,没有哪位先知能明确知道所有的边界在哪。今天被默许甚至是鼓励的事情,明天或许就成了一纸禁令——有禁令还是好的,更多时候,人们只是从种种迹象中猜测:哦,这么干不行了。
而脱身之时稍有偏差,就很容易落得从第一空间掉进第三空间的惨痛。
让王健林滑落到第三空间任人指点的风雨七月,也是贾跃亭的转折点:他抛下乐视的烂摊子跑去了美国。
贾跃亭的 2017 就像一部又臭又长的连续剧,观众呼唤大结局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这位远在美国的造车者。当乐视供应商讨债、高管离职或变动、员工辞职等消息频出时,贾跃亭安然躺在第三空间底部的砾石之上——反正还有王健林作伴呢!
相比王健林的焦虑,贾跃亭的心态好多了。证监会对他发布回国责令的那天,他还在妻子陪伴下欢度圣诞节,顺便更新了沉寂 1 个多月的微博,力证自己的造车事业仍在继续。
贾跃亭把美梦留在了第一空间。
他被评为“ 2015 中国互联网经济年度人物”时,得到的评价是“贾跃亭不是商业机会主义者,他的性格注定乐视是一种开创性的公司。”
而他公之于众的最后一场梦上映在旧金山艺术馆。那是 2016 年冬天,在没有真车上台的情况下,贾跃亭面带坚毅笑容地完成了这场LeSEE Pro概念车的发布会。
图:贾跃亭在展览区为LeSEE Pro 概念车揭幕
这座宫殿式的艺术馆原本是为 1915 年首届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而建,见证过中国茶叶拿下 21 个金牌奖章,见证过 60 年代嬉皮士“做爱不作战”的自我反抗,但贾跃亭式的梦,它大概是第一次见识。
当然,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逆袭 · 第二空间
第二空间属于逆袭者。
如果说落寞悲凉愤懑是第三空间的底色,那么不确定性就是第二空间的迷人所在。
雷军和李彦宏是在年初敲开第二空间大门的。
1 月 17 日陆奇出任百度COO时,李彦宏发表公开信称“这是百度变革的关键一步”。这是他创立百度 17 年首次如此放权,也是经历 2016 年风波后的不得已而为之。自媒体人keso曾经评价李彦宏的变化:
“一开始李彦宏对外面的声音根本不愿意听,后来批评多了,就一只耳朵听一听,这两年遇上麻烦了,把两个耳朵都拿来听外部的意见。”
与陆奇几乎同期回归的还有马东敏。这位曾经拔掉李彦宏硅谷菜园子的夫人在 1 月中旬出席了百度季度总监会,公布了自己CEO特别助理的新身份,她负责的业务包括百度投资、人力、财务等。
李彦宏选择后退,雷军却选择了激进。
雷军在年初公布了小米年入千亿的目标,这个数字当时让很多人捏了一把汗——或许是成绩太惨淡,小米 2016 年的销售额是没有公布的。 2 月,一向以紧绷守正形象示人的雷军又放话,“我都躺在地板上了,没有人能击败我”。
欲先得到救赎,必先承受痛苦。这位害怕落后的学霸熬过了艰难的 2015 和2016,现在想来,雷军大概是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踏入 2017 年的。
不过,欲望只是逆袭者的第一驱动力,最终让他们成功的还是找到一把钥匙,它意味着正确的时机、正确的人和正确的方向。
李彦宏的钥匙是AI,雷军的钥匙是线下门店。
All in AI 让李彦宏春风得意。乘坐无人驾驶汽车上五环、带着人脸闸机和无人汽车去乌镇……你看到的是高调,资本看到的是机遇。于是,今年 10 月,百度股价涨到历史最高点的252. 22 美元,市值逼近千亿美元。
线下门店给雷军带来的是直接收入。
今年 12 月 16 日,雷军 48 岁生日那天,小米之家东方明珠店开张,那是小米全国第 264 家线下店面。
用互联网模式颠覆过传统手机行业的雷军,终究还是走上了跟OV线下火拼之路。
但营收就是硬道理,雷军在 11 月透露,小米之家今年预计销售额为60- 70 亿,未来五年的年销售额预计在 100 亿左右——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魅族 2017 全年销售额的一半。
不过逆袭毕竟是小概率事件,若非如此,古往今来的作家和导演们也不会对这个题材趋之若鹭了。
联想就没有赶上这样的好事情。
它见证了后厂村从荒凉变身中国互联网宇宙中心的奇迹,却没能在这一年实现自己的逆袭。腾讯科技曾经在年初的报道中提问:业绩下滑、战略迷失、变革受阻,什么导致了联想“失去的五年”?
对于联想来说, 2017 年的意义似乎只是把“失去的五年”变成了“失去的六年”。
掌管联想的大人物们不是没有努力。 5 月,相传在柳传志的张罗之下,杨元庆接受了昔日二号人物刘军的回归。没多久,联想又跟京东牵手,宣布三年目标销售 600 亿。
但这些举措并没有挽救财报里的低迷。联想在 11 月发布的2017~ 2018 年财政年度中期业绩数据显示,截至 2017 年 9 月 30 日止, 6 个月联想营收217. 73 亿美元,净利润同比下滑80%。
顺遂者的欢笑有时会变成对不顺者的嘲弄。今年的乌镇饭局杨元庆一场没落,但与雷军、李彦宏这些同处第二空间的逆袭者推杯换盏时,他的心绪或许多少有些复杂。
光环 · 第一空间
人人都向往属于成功者的第一空间。
王小川花了人生最青春美好的 14 年跻身其中。今年 11 月,当这个笑容腼腆的理工男扶着母亲站在纽交所门前留影时,几乎所有人都送上了祝福。
图:王小川与母亲在纽交所前合影
王小川在圈里拥有好人缘。
当年搜狗是搜狐为了“灭掉百度”而生,这个愿景如今并没有实现,但这并不妨碍王小川的个人成功。他的故事里掺杂了情怀、梦想和坚持——这些特质在任何商业时代都是稀缺之物。
今年站在纽交所 IPO 现场时,王小川流泪了。
那一刻他或许想起了过去 14 年中的种种: 2008 年与张朝阳发生分歧时的坚持;在周鸿祎虎视眈眈下,四处奔走拉来马云和马化腾的不易……或许,还有心愿达成之后的瞬间孤独。
孤独是第一空间成员们最熟悉的字眼。因为权力总伴随着孤独。
《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和卡斯特罗私交很好,他曾经这样描写后者在权力中的孤独和荣耀:
“有几次,他回忆起过去,在乡村的牧场度过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分开的恋人,那些他或许可以从生活中获得的东西。一天晚上,当他正在用一把小匙缓慢地吃香草型的冰激淋的时候,我发现他被如此众多的人民的重托淹没了,他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让我感觉到他从未显露过的另一面。于是我问他在这世上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他立刻回答:‘就待在某一条街道的拐角上。’”
类似的孤独时刻,第一空间里的成功者们或许都遭遇过。这些瞬间不为外人所知,对于旁观者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周鸿祎是清楚这点的。全力运作 360 借壳上市的这一年,他心无旁鹭,连往日最爱的骂战也草草了之——A股上市敲钟的那天,才是扬眉吐气之时。
刘强东也明白BAT变成ATJ才意味着真正的成功。年初的京东年会上,他就对媳妇和员工感慨:“我们公司,钱太多了!”今年夏天,京东股价一度逼近百度,但历史性的时刻终究没有发生。
对成功的欲望支配着第一空间里的每一个人——失败是比孤独更可耻的事情。于是,温情脉脉从来都不是这里的主题,每天都有新的戏份上演:
程维和王兴打起来了,虽然美团上线打车产品的当天两人还在一起吃饭;
朱啸虎想从ofo项目抽身,不惜到处放话谈合并,太招恨;
TMD成员张一鸣在今年的乌镇互联网大会上太低调,他是不是遇上事了?
……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份背后,终究还是大人物们对失去的恐惧和焦虑。
太阳每天照常在第一空间升起,但有阳光之处就有阴影,危机和冲突就潜伏其中。这里挤满了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却也是结构最不稳定的空间——你永远猜不到下一个被踢出去的是谁。
毕竟,在折叠的北京城里,向上的通道荆棘遍地,向下的通道却永远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