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27863 2019-02-13
21世纪经济报道 殷俊 (助理教授)
己亥春节期间最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是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的热映。根据刘慈欣原著改编的这部电影,在取得票房成功的同时,也被誉为“中国第一部真正的科幻电影”、“里程碑”——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争议。
科幻电影热映,反映出科幻文学在中国的发展。以刘慈欣《三体》获得世界大奖为标志,中国原创的科幻文学在走向世界的同时,也在国内有越来越大的市场。当然,科幻电影也不完全等同于科幻文学,好的电影还要求有成熟、高水平的电影产业。中国的科幻读者们曾经很担心中国电影业能否生产出与科幻文学相称的产品,《三体》电影的“歹戏拖棚”更加深了这一疑虑。但是《流浪地球》的成功证明:假以时日,中国是可以产生优秀的科幻电影的。毕竟,我们不缺钱,也不缺人。
如果以1818年的《Frankenstein》作为第一部科幻小说,科幻文学已经诞生超过200年。而在中国,科幻文学与其他西方文学一道,在上个世纪初被引入动荡的中国。许多近现代文学家,如梁启超、鲁迅、老舍,都曾尝试过科幻创作。但是,相比于其他文学领域,科幻文学在中国似乎一直不温不火,就是1978年后的热潮也没有维持太多。直到最近十几年,中国的科幻文学才迎来一个持续的黄金时期,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科学强国才能是科幻大国
科学的发达,当然是科幻文学发达的前提,这可能是科幻文学与其他文学类型最大的不同。一方面,科幻作家要能接触科学发展的前沿,才能有丰富的创造力。另一方面,社会上没有一大批具备科学素养和阅读习惯的读者,科幻文学也难以形成足够的市场。所以,科学相对落后的社会有可能产生优秀的小说甚至电影,但是很难成为科幻文学发展的沃土。
当然,科幻文学不只是科学的文学化,科幻作者和读者不仅要有科学知识,还要有对科学的热情。回顾历史,中国科幻文学历史上最突出的两个时期,也恰恰是科学在中国社会最受推崇的时期。例如,20世纪初是“赛先生”被引入中国之际,是国人信奉“科学救国”之时。也正因此,鲁迅才说出:“故苟欲弥今日译界之缺点,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而1978年后的十余年,是“科学的春天”,也是科幻文学的春天,产生的作品超过之前的任何时期。今天仍活跃在文坛的许多50后、60后作家,也是在这个时期接触科幻文学,为他们日后的创造奠定了基础。
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何今天中国科幻文学能迎来其黄金期。今日的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受教育人口,高等教育即将进入普及化阶段,科学技术也飞速发展,在很多领域已位居世界前列,成为世界科技大国。再加上经济发展和收入提高培养出的中产阶层,为科幻提供了巨大的“票房”基础。
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中国要强盛、要复兴,就一定要大力发展科学技术,努力成为世界主要科学中心和创新高地。”科学创新以教育和研究为基础,但也离不开全民科学素养和创新精神,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与科幻文学有着相同之处。所以我们也不难预期,中国的科幻文学还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成为科学强国的中国,才能成为科幻大国。
科幻的气质:好奇,思考与责任
不过,在中国历史上科幻文学在被推崇的同时,又被赋予太多工具价值。例如,“科学的春天”里,无论是《小灵通漫游未来》还是《哥德巴赫猜想》,似乎只是从不同的角度去描述科学之价值,都是一种科普文学。但科幻文学,包括小说、电影等等,毕竟不是教科书,首先要打动人心。
深入人心的艺术,可以是《我不是药神》那样“接地气”,也可以是像《流浪地球》这样向往星空——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都有仰望星空的镜头,自有其寓意。只不过,中国人在一百年多里经历太多,很长时期似乎没有心情仰望星空。《三体》里的警官大史说:“我夜里蹲点时要是仰头看天,那监视对象溜了怎么办?”中国人要“监视”的对象太多,从民族存亡到社会革命,从脱贫到致富。这些当然都是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但却会让人忘了头上的星空,忘了敬畏和好奇。
现在,中国终于发展到了这个阶段:我们不可以那么焦虑,可以稍微慢下来一点。但是慢下来并不一定要耽于享乐,而可以去追求一些其他的东西:天上的星星会掉下来吗?太阳会有一天熄灭吗?宇宙里还有其他人吗?其实这些是绝大部分孩子曾经好奇的问题,也是每个民族的先哲曾经探索过的问题。但只有成熟的文化,才能站在现代科学的肩膀上,基于对社会的深刻理解,重新展开想象的视野。
除了对自然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优秀的科幻文学还需要对文明的思考与追问。正如托夫勒所说:“科幻小说通过描写一般不考虑的可能性——另外的世界、另外的看法——扩大我们对变化作出反应的能力。”S·K·罗宾逊则说:科幻小说是一种历史文学,它“将小说描写的时期与我们现在的时刻或我们过去的某个时刻联系起来”。无论是面对外星人或者人工智能的挑战,还是面对地球即将毁灭的危机,或是种种黑科技的冲击,最终都是对人类社会的考验。
在绝大多数优秀科幻作品中,我们都不难发现种种关于人类、地球危机的设想。《流浪地球》中的太阳衰变,只是科幻作家们设想中地球面临的无数种“灭顶之灾”之一。但是灾难并不意味着悲观——人类总还有可能通过科技与奋斗克服危机。这是早期科幻文学中对科学乐观崇拜和充满疑虑两种不同思潮的合流,更是一种升华的自信。所谓“君子有一世之忧,无一时之患”,与危机感同步的是责任感:不仅是对一个国家、民族,更是对人类文明的责任感——虽然其中不乏永恒的矛盾之处:例如,是给文明以时光,还是给时光以文明?
一点对自然和未来的好奇心,一种思考与追问的精神,还有那么一些危机感和责任感,这是科幻的气质,也是一个伟大民族应有的气质。(编辑 李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