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陈一舟：人人网最后还是败给了大势

划重点：

1. 人人公司拟将其持有的大部分资产(包括持有的 44 家公司股份， 6 加投资基金的权益和真人互动业务)转让给陈一舟和软银共同控制的公司OPI，遭到了投资人的反对。
2. 陈一舟认为，人人网的衰落是输给了发展趋势，而为了转型，人人网尝试了游戏和直播，并最后通过对外投资获得了不错的回报。
3. 陈一舟将在美国重新创业的方向瞄准了以房地产和交通运输业为突破口的SaaS，主要方式依然是投资。

作者：孙宏超 编辑：康晓

美国时间零点左右，陈一舟仍在机场徘徊，等待航班起飞。这位曾经中国社交网站行业的风云人物正要前往下一个城市，推销旗下的SaaS产品。

七年前，陈一舟在美国达到了人生巅峰，人人公司登陆纽交所，首日市值一度接近 80 亿美元，在国内所有上市的互联网公司中市值排名第四。现在互联网民的中坚力量很多都曾在人人网上摸爬滚打，人人网原负责人许朝军曾表示，和陈一舟同时代是雷军、周鸿祎、马云、李彦宏，但是在最近几年里，人人早已褪去了曾经所有的辉煌，试图打造的社交商业帝国梦想早已破碎。

“人民也许想念周鸿祎，但人民暂时还不想念陈一舟。”正等待航班起飞的的陈一舟如此对《深网》表示。在多次转型后，人人公司的市值甚至已不足上市时的十分之一。

近日，人人公司重回舆论中心，不过被关注的内容却并非人人公司本身的业务： 4 月底人人公司公布了股东分红方案并在SEC网站上同步递交了相关文件，该方案引发轩然大波，有分析文章直指人人公司割韭菜，有投资人宣称将联合聘请律师向陈一舟提起诉讼。

此次争议风波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分拆引发争议

2015 年，中国互联网公司掀起退市潮，当时陈一舟也曾计划让人人公司加入到私有化行列，不过最终并未成功。

2016 年年底，为降低人人公司被认定为美国投资公司法中定义的投资公司的风险，陈一舟曾和软银共同提出非具约束力提议函，以 5 亿美元估值购买未在拆分中分配的分拆公司股份。

人人官方表示，近期的股东分红和OPI股份私募配售交易是经董事会特别委员会和软银批准后的正式方案，人人公司拟将其持有的大部分资产转让给OPI(一家由人人公司CEO陈一舟和软银SoftBank控制的私人实体公司Oak Pacific Investment)，包括人人公司持有的 44 家公司的股份， 6 家投资基金中的权益和真众互动业务。这些资产会并入OPI，并从上市公司剥离。OPI则会向具备资格、并愿意放弃分红权的投资人重新发行股票。

私募配售结束后，人人公司将不再持有OPI的任何股份，而OPI将完全由私募配售中的买家拥有。OPI的股份只会发行给合格的股东，这些股东放弃收取现金股息权利作为该等股份的付款。

这激发了投资人的反弹，据《深网》不完全统计，目前人人公司(陈一舟个人)曾直接或间接投资互联网金融公司SoFi、二手车电商车易拍、物流公司GoGoVan、美国房产众筹公司Fundrise、卡车社区平台Trucker Path、炒股社交网络雪球、匿名应用Yik Yak、硬件企业StoreDot、JMOOP、Eunke Technology Ltd. 、Eall Technology Limited等多家企业，这部分投资的价值被评论认为潜在收益超过 5 亿美元。

其中最为引发关注的是关于人人公司所持有的SoFi大约15%股权，SoFi最近一次融资后估值为 43 亿美元，据此估算人人公司所持股份价值约 6 亿美元，但人人公司现在却将这部分资产仅以一半的价格估值并且计划出售。

“外界对分拆存在三大误解。”陈一舟就此事向《深网》独家回应：

首先，分拆计划在去年 5 月就已经公布，但部分投资人对英文公告并没有仔细解读，公司的公告非常详细，分拆去年宣布后就严格按照美国证监会和证劵法的要求在走，并没有网络论坛上所说的软银反对分拆这样的说法。

其次，资产包的价值和预期值是否有差距。需要说明，资产包里含有超过 2 亿美元的债务及未来需要支付的利息，投资部分估值是 7 亿美金。如果这些资产被低估，理论上应该有大量机构投资人为获得分拆的资产包而大量买入，股价在宣布最终分拆计划后上涨，但事实上，公共市场对这部分投资已经做出了估值，在最终分拆计划出台之前和宣布计划之后，股价一直在目前价位浮动。

最后，就是对分拆以后上市公司的估值存在误区，Q4 财报宣布了分拆后留在上市公司的净资产将超过 2 亿美元，历史上市场对这部分业务没有进行过估值，如果按照目前股价来计算这部分甚至就是负资产。

陈一舟认为公共市场是非常理性和残酷的企业估值机器，但私募市场不是：“对只能投资上市公司股票的个人投资者来说，人人公司私募投资部分的资产容易被高估，而留在上市公司里的运营业务容易被低估。”

因为证劵法的要求，美国上市的中小型公司其实是不鼓励进行大规模投资的，陈一舟表示，人人公司此前通过投资是为了探索转型方向，目前转型已经结束，未来在上市公司体系不会进行大规模的投资活动。

不过，当投资项目资产都被剥离，未来人人上市公司体系业务又将何去何从?

从内部挖潜失败到投资转型

作为中国互联网行业中曾经的顶尖人物，陈一舟身上有着多个标签，但最大的特质就是聪明。”周鸿祎曾经说：“湖北第一聪明的当属陈一舟，雷军第二，我第三。”

学生时代，陈一舟的生活简单而轻松，和勤奋无关，在他看来，学习是可以找到捷径的，但是创业没有捷径：“创业只能埋头苦干，而且还必须做正确的事，如果方向不对，那就啥都没有。”

在微博和微信出现前，人人网看起来都是这样一件“正确”的事，但很快陈一舟曾经试图打造的社交商业遭受到了致命打击。在 2013 年上市后的第三年人人网的月活跃用户达到了历史巅峰 5700 万，但之后人人网每季度收入、利润、月活开始了连续几年大幅下滑。

对于过去的“失败”，陈一舟对《深网》表示，人人网和围绕人人网的各种流量变现业务之间的关系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主营的流量业务守不住，依靠这种流量的其它业务也守不住。

“对于我们这些创业的老兵来说，在最成功的瞬间会感到失落，而在难受的时候，却感觉不到失落。人人现在处于一个给自己压力大、但是负担不重的状态，和腾讯、阿里这些互联网巨头相比，我们还好过一些。”

在回忆当年时，陈一舟表示通讯网络在一个区域最终只会有一个，这是铁的定律：“在熟人社交上，我们打不过腾讯，也不应该去想这种可能性。人人网本质上是一个虚拟社区，每一个虚拟社区都会有最终消亡的一天，人人网现在已经 13 年了，这可能等于传统行业里面的 50 年。”

陈一舟更愿意接受用“非战之罪”来形容人人网的衰落：“人人网是输给了发展趋势。”他坦承，如果人人网曾经的经验给中国互联网带来创业的经验教训的话，应该至少有三条：1. 计算平台的大规模转移对新公司是机会，对老公司是灾难;2. 人肉的力量不可能战胜机器，勤奋不可能战胜网络效应;3. 转型比创业难，上市公司(彻底)转型比上天还难。

不过人人公司的团队在陈一舟看来还是可以依赖的对象：“糯米曾经是全国最成功的O2O公司之一，这说明人人公司的执行能力还是可以的。同时我们也是一个有一定规模的上市公司，如果在这个时候能够比你的竞争对手早一步进行创新，就能更接近成功。”

陈一舟曾判断，未来可能有一些新的机会，人人网还是能够起到一些孵化的作用，毕竟人人网还是有一些可以激活的用户。

2012 年下半年时，人人游戏发力手游业务，但在短暂兴起后很快宣告失败，人人公司的另一个内部挖潜又选择了移动互联网的另一个风口：直播。

2016 年第二季度，人人公司正式启动直播业务(人人直播)，并在首页推送热门直播，陈一舟还宣布将拿出价值 300 万的人人股票奖励优秀主播。在这样的投入以及市场热潮推动下，人人公司的直播业务获得了较快成长。不过这样的转型引发了老用户的不满。

目前，打开人人网PC端首页，会直接被强制跳转到人人直播热门页面。而用户只能通过点击左侧侧边栏中的“新鲜事”，才能进入以前的人人网首页，并浏览好友发布的内容。

“直播和SNS的分离，目前已经在规划中。”对此，陈一舟如此对《深网》回应。

内部挖潜基本失败后，投资成为了人人转型的重要渠道，在陈一舟看来：“一个企业的投资，如果能做到不亏本的话，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企业并不是专职去做投资的。我们投资的初衷是转型，要去探索一些以前没有太多经验的行业，才有可能建立足够的认知，然后才有机会转型到崭新的行业。”

陈一舟以现在人人公司目前最大的二手车业务为例：“现在的二手车业务，是当年做梦都不会想到的转型领域，这都是通过投资活动学到的行业趋势，同时把这个变成了公司的价值。”

人人公司投资的最典型企业是Sofi，人人公司分别在 2012 年 9 月、 2014 年 3 月以及 2015 年 1 月和 10 月多次参与Sofi融资，共花费2. 4 亿美元。这家金融公司主打P2P学生贷款服务，SoFi平台上资金的出借人是名校的校友们，在借钱给学弟学妹同时，还可以给这些学弟学妹提供事业、工作上咨询和帮助。

在投资后，人人公司在 2014 年底开始布局互联网金融业务，上线大学生分期购物平台“人人分期”。这次转型从财务的数字来说不算成功，从 2015 年开始，互联网金融营收虽然不断增加，但当年人人公司的净营收为 4110 万美元，同比下滑11.9%，净亏损为2. 201 亿美元，达到营收的5. 35 倍; 2016 年人人公司的净营收为 6340 万美元，净亏损为1. 854 亿美元。

另外一个投资则是二手车， 2014 年时人人以 7500 万美元购买国内二手车电商交易服务平台车易拍20%的股权。 2017 年陈一舟开始发力二手车销售和金融业务：“中国二手车市场井喷式发展，我们希望在未来几个季度中，二手车业务能继续夯实基础，在二手车领域获得更好业绩。”

两项业务结合后，这成为了人人公司最新的增长点。截至 2017 年 12 月 31 日，人人公司在中国 14 个城市开展二手车销售业务，根据 2017 年第四季度财报显示人人公司二手车销售收入为 7780 万美元，占到总营收的80%。

而在二手车销售以外，目前人人的汽车金融公司人人融资租赁已经以3A评级发行了 8 亿人民币ABS。

在财报公布后，陈一舟表示：“公司经过几年的业务调整，已经从单纯SNS业务扩展到国内以高端二手车零售为主，全球以中小企业SaaS业务群为核心的崭新业务布局。”

而人人公司在海外的SaaS布局也和收购相关，“我们的海外SaaS业务也是通过投资对国外某些垂直的行业建立了解，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据陈一舟介绍，目前人人公司的海外业务主要集中在房地产和货运这两个垂直行业。此前人人公司曾投资香港同城货运及物流平台GoGoVan、美国房产众筹鼻祖公司Fundrise，去年年底人人公司更是全资收购美国最大的卡车社区平台Trucker Path，这些投资和收购最终演化成人人公司的重要转型。

不过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人人公司(陈一舟个人)可能将会中止此前频繁的投资行为，这是因为在陈一舟看来，目前人人公司的转型已经基本结束。

“在国内有二手车这么一个大业务，国外我们有SaaS业务，两个业务的天花板都挺高。 人人上市公司在未来不会进行大规模的投资活动，包括财务方面和转型探索方面。未来我们也不会启动新的业务。”

海外拓荒

“在美国主要是抓销售，卖软件，跟马云刚开始干的事差不多。海外市场其实并不关注人人公司怎么样，只关注你产品怎么样，国外的客户非常现实。”

陈一舟的投资能力一直被外界认可，但是运营企业的能力却一直被人诟病，不过此次分拆后，陈一舟或许会将更多精力放在企业运营上。

在人人的财报里，陈一舟曾展现出了强悍的投资能力。 2011 年四季度的人人因出售艺龙股票一次性收益 5090 万美元，直接拉动人人 2011 全年业绩扭亏为盈。 2012 年的人人不再有大额的投资收益，人人公司陷入全面亏损，全年净亏损为 7500 万美元。

而在此前，陈一舟投资唯品会也收入 1500 万美元，出售糯米网给百度更是让其获得超过 2 亿美元(1.6+0.57)回报，在抹平曾经的投入成本之后，还让人人公司连续两季度盈利。

有评论称，人人公司是否盈利主要看陈一舟购买了什么股票，根本和公司主体业务毫无关系，只需要陈一舟和一个专业的投资团队就可以了。

和其他互联网大佬不同，陈一舟是一个有着强烈投资回报观的CEO：“只要有证据证明这个东西值钱，我一定会赌!”他更习惯带着财务回报的目光来看自己的公司，这或许和陈一舟曾经的创业失败有点关系，“吃过亏，所以会更加谨慎，因为害怕失败。教训之一是荷包里一定要有足够的钱，第二是不要盲目随大流。”

显然在二次创业的时候，陈一舟荷包里有足够的钱，他对《深网》表示充分的创业经验将帮助人人公司重新出发：“有人说我们做新业务是土豪创业，不融资，有足够的资金，成功率也高。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不一定高，转型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人人网转的非常厉害，从一个B2C的业务，变成国内的O2O业务和海外的B2B软件业务，这基本上就等于重新创业了。”

二手车电商目前在国内处于三足鼎立状态：瓜子、优信和人人车，和这三家平台不同，人人公司旗下的开心二手车业务主要面向高端二手车。

对于二手车业务来说，陈一舟自称自己扮演的是战略和财务上的角色，平时的运营则交给公司的COO刘健来运营：“二手车业务目前是红海，可能未来会变成紫海，但这个业务目前已经上了正轨，未来也会成为人人公司重要的经济来源。”

在海外，陈一舟瞄准的是SaaS行业，而这也来源于投资带来的灵感。

眼光毒辣的陈一舟在美国主要瞄准了交通、房地产以及金融三个投资方向，首先是互联网运输，陈一舟对《深网》表示，“当时Uber很火，我意识到交通行业在无线时代会被颠覆，比如卡车运输，“司机的智能手机通过一个应用就可以知道车辆的位置、货物的数量、配送路程以及时间，整个卡车运输的模式将产生颠覆性改变。”

陈一舟联系上了后来被人人公司全资收购的Trucker Path，当时这家公司已经有了几万个卡车司机用户，陈是第一个找上门的投资人。当面对创始人的疑问时，陈一舟表示，“我在美国当学生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帮我大舅开卡车，我了解美国卡车司机的生活状态，于是他就接受了人人公司的天使投资。”

而在房地产方面，人人公司是通过投资地产金融公司，了解到美国房地产行业的科技创新机遇。

在结合了几个投资方向后，陈一舟将在美国重新创业的方向瞄准了以房地产和交通运输业为突破口的SaaS，主要方式依然是投资：“人人公司通过投资国内外SaaS公司，学习了SaaS业务的增长模型和销售方法，我们的每一个内部新业务的产生，都是通过投资先行学习行业的本质规律，再结合公司本身的能力圈，在市场足够大并有可能建立长期竞争壁垒的条件下进入的。”

谈到海外业务时，陈一舟笑称自己就是个销售员：“在美国主要是抓销售，卖软件，跟马云刚开始干的事差不多。”在他看来，人人网曾经的辉煌和衰退都不会成为海外市场关注人人公司的理由。

陈一舟认为，在海外的2B业务相对2C业务来说比较安稳：“只要一年多就知道这个业务能不做作，最终能不能赚钱，值多少钱。而2C的业务你永远不知道危机来自于哪儿，即便你做起来了，到时候可能还有跨维攻击把你打掉。”这个业务体系被陈一舟寄予厚望：“虽然在财务数字上，2B行业看不到2C业务的高速增长。但我相信，再过四五年，这个业务也许能到一个上市体量的规模。”

未来人人此前的投资项目全部从原有体系分拆剥离后，陈一舟声将专注两个创业项目：开心二手车和美国SaaS业务;此外尽量要把老项目人人网扭亏为盈。

陈一舟的一位朋友告诉《深网》，“他是两次互联网大潮中的幸存者，即使被打到谷底，还是能爬出来。”不过，过去几年陈一舟更多证明的依然是自己的投资能力，无论是二手车还是SaaS业务，陈一舟要想凭此复兴人人显然会困难重重。而短期之内，外界对陈一舟的关注焦点，也将停留在其和软银SoftBank控制的投资机构OPI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