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諲简介
向子湮(yīn)(1085-1152),字伯恭,号芗林居士,临江(今江西清江县)人。哲宗元符三年(1100)以荫补官。徽宗宣和间,累官京畿转运副使兼发运副使。高宗建炎处任迁江淮发运使。素与李纲善,李纲罢相,子湮也落职。起知潭州,次年金兵围潭州,子諲率军民坚守八日。绍兴中,累官户部侍郎,知平江府,因反对秦桧议和,落职居临江,其诗以南渡为界,前期风格绮丽,南渡后多伤时忧国之作。有《酒边词》二券。 词作鉴赏
阮郎归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同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频闻遣使问平安,几时鸾辂还。 洞仙歌
中秋 向子湮 碧天如水,一洗秋容净。何处飞来大明镜?谁道斫却桂,应更光辉?无遗照,泻出山河倒影。 人犹苦馀热,肺腑生尘,移我超然到三境。问姮娥、缘底事,乃有盈亏?烦玉斧、运风重整。教夜夜、人世十分圆。待拚却长年,醉了还醒。 这是一首咏颂中秋明月的词作,借“月有盈亏”的现象,抒发“烦玉斧、运风重整,教夜夜,人世十分圆”的豪情。词语洗炼精熟,意境开阔,富有哲理,较之轻浮、侧艳的儿女情,以及粉饰太平的利禄语,自然不知高出多少。堪称词中上品。 上阕开句是个比喻句,“碧天如水”将烟霏云敛、一望千里的碧天比作清澈的绿水固是常见,但“一洗秋容净”之句的出现,不仅使它顿失俗态,且显示出一种阔大无比的气势,点睛之处便在一个“洗”字。下面是一个问句“何处飞来大明镜”?看似平淡无奇但却点出了要写的主体对象──月亮,且出语自然轻松、比喻贴切。紧接着又使用了一个反诘句“谁道斫却桂,应更光辉”?意思是:谁曾说起过这样的话,把月中的桂树砍倒,明镜似的月亮会更加光辉流溢。这是在用典,《世说新语·言语》中记载一段趣话“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月中之物,当指桂树,因神话中谓月中有桂树。词人在这里是反其意而用,态度明确地发出了“无遗照,泻出山河倒影”的呼声,意思是说:诚如所言,砍去月中之桂更如光辉的月亮,便会无所遗漏地覆盖大地山河,使它们的倒影完整地映照出来。好一个“无遗照”!好一个“山河倒影”!一心想收复中原、统一国土的爱国词人面对南宋王朝所辖的半壁山河,无计可施,只能寄情皓月,发出兴叹!词人反用典故主张砍去月中之“桂”,与期盼能除去朝中的奸佞秦桧是否谐音巧合?!因“桧”本与“桂”同音,唐宋之后由于音变,而且是仅在秦桧这个专有人名中“桧”才发“会”音。如果不是偶然巧合,则又加深一层强烈的政治色采。 下阕承前,词人也深知月中之桂不可斫,月光映照出的也只能是破碎了的山河,所以“人犹苦馀热,肺腑生尘”之句表面写的是:夏日的酷暑虽退,但馀热还时而袭来,令人烦闷;实际抒发的却是对以秦桧为首的投降派恃权猖獗、炙手可热的愤怒,与朝中爱国之士受尽压抑的不平之气。 水龙吟
绍兴甲子上元有怀京师 华灯明月光中,绮罗弦管春风路。龙如骏马,车如流水,软红成雾。太一池边,葆真宫里,玉楼珠树。见飞琼伴侣,霓裳缥缈,星回眼、莲承步。 笑入彩云深处,更冥冥、一帘花雨。金钿半落,宝钗斜坠,乘鸾归去。醉失桃源,梦回蓬岛,满身风露。到而今江上,愁山万叠,鬓丝千缕。 词前小序所云“绍兴甲子”,指南宋高宗绍兴十四年(1144)。“上元”,即今之元宵节,为旧历正月十五日;时俗以元夜张灯为戏,故又称元夜或灯节。“有怀京都”中的“京都”,系指已沦入金人之手的原北宋王朝的京城──汴京。据此可知,该词是词人身处南宋京城临安、恰逢上元佳节,回忆起当年汴京元夜的盛况,不胜怀念故国之情而作。 上阕追忆皇城汴京的上元之夜,华灯如昼,轻歌曼舞、车水马龙的情景,突出写宫内、宫外处处是一片升平。“华灯明月光中,绮罗弦管春风路”二句,采用了虚实结合的写法,“华灯”、“明月”、“绮罗”、“弦管”皆写实:“华灯”,指装饰美丽的灯盏,上元之夜,灯是主景,它不仅有彩绘装点,更主要的是有夺目的光采;十五日夜正是月最圆、光最亮之时;首句将“华灯”与“明月”共举,给人以虽是夜晚却亮如白昼的感觉。“绮罗”指男女游人的盛装,“弦管”则指代音乐声声不停。“春风路”,则是写虚,汴京地处中原,正月的天气尽管已是早春,但冰雪未融、乍暖还寒,这里以春风满路象征欢乐的游人内心喜气洋洋,犹如春风驱散了严寒。下面“龙如骏马,车如流水,软红成雾”中前二句运用了比喻手法,“龙如骏马”是“骏马如龙”的倒装,它和下句同脱胎自五代后唐李煜《望江南》中“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名句,也恰是写对已逝去的美好、欢乐日子的追恋;“软红”在此处指游人踏起的飞尘。这三句是对游人如云、竞来观灯热烈场面的概述,下面则转出两组特写镜头。其一是写灯景之美:“太液池”,本为汉代与唐代的宫中池苑名,在此指代汴京皇宫的内苑;“葆真宫”,北宋宫名,据《东京梦华录》所载,可知是上元之夜张灯供赏的宫殿之一。“玉楼珠树”似指凡宫中所开放的张灯之处,楼、阁、殿角、参天古树之上挂满华灯万盏、晶莹闪烁如同被珠镶玉嵌一样明亮。其二是写歌舞之迷人:“飞琼”为女仙之名,《汉武帝内传》有“王母乃命侍女许飞琼鼓震灵之簧”;“霓裳”指唐时著名的舞曲“霓裳羽衣曲”;则“见飞琼伴侣,霓裳缥缈”便是写:高台上美如天仙的歌女们合着乐器的节奏而婉转歌喉,动人的霓裳羽衣之舞如踏云履雾轻柔缥缈;而“星回眼,莲承步”则是写歌伎舞女星眼回转流盼生情,莲步轻移婀娜多姿之态;以“星”喻眼,突出明亮有神;以“莲”喻步则是用典,《南史·齐本纪下》“(东昏侯)又凿金为莲华(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经过层层渲染,已将元夜观灯之盛况推向了高潮。 下阕虽仍写观灯游人的欢乐和汴京的繁华,但分明已属兴尽之余波;词人也从追忆中霍然而醒,慨叹而今的悲怆。“笑入彩云深处,更冥冥、一帘花雨”仍承上阕继续渲染欢快气氛。前一句写笑声飞入云霄,“彩云深处”,指为庆灯节,在皇宫内临时搭起的“彩山”,据《梦梁录·元宵》所载:“汴京大内前缚山棚、对宣德楼,悉以结彩,山沓上皆画群仙故事”可知。后两句写燃烧的焰火,令人赏心悦目:团团簇簇的焰火突然窜入冥冥高空,化作五彩缤纷的花雨,象飞瀑、象珠帘般飘洒下来,时起时伏。观灯盛会至此已是高潮之巅,下面“金钿半落,宝钗斜坠,乘鸾归去”是写灯会已散,游兴已尽的仕女们疲惫不堪,连鬓边饰物摇摇欲坠都已无力去整,随着人们纷纷乘车离去,这繁华喧闹的上元之夜也已趋于平静。沉醉在追忆中的词人也骤然猛醒,俱往矣“醉失桃源,梦回蓬岛,满身风露”。这是多么深沉的感慨!“桃源”,即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仙山;“蓬岛”,即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之一的蓬莱仙岛;“桃源”、“蓬岛”在此均借指沦陷金人之手的汴京。“醉失”一词,流露出对怯懦的南宋王朝无端拱手让出帝都汴京的不满。词人向子湮是南宋大臣,在政治上是主战派,他曾在潭州(在今湖南长沙一带)亲率部队抵抗过强大的金兵,后因反对和议、触怒秦桧而被革职。“梦回蓬岛”,可以泛指无数次地梦回夜转重返汴京的欢乐,也可特指此次上元之夜对汴京的深情追忆,然而梦中的片时欢乐醒来只会更加凄凉,“满身风露”则是指颠沛动荡的生活留给自己的只是满身雨、露、风、霜。“到而今江上,愁山万叠,鬓丝千缕”是结尾处,也是对上句“满身风露”的加重与扩展,如今南宋朝廷只知偏安一隅以求苟安,全无雪耻振兴之志,词人感到收复河山、重返帝京无望,忧国之情愈结愈重,如同万重高山压得透不出气来;半生倥偬,只剩得两鬓银丝千缕。这和他另一首《鹧鸪天》中“而今白发三千丈,愁对寒灯数点红”是异曲同工。 该篇运用回忆对比的手法,抒发了作者怀念故国、悲壮而抑郁的苦闷心情。愈是对欢乐过去作生动细腻的描写,愈是使人更加留恋珍惜已经失去的一切,也就更加深刻地写出词人内心的痛楚。用词典雅流丽处令人心驰神往,激烈悲愤处,又能见字血行泪,产生巨大的感人力量。 秦楼月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伤心切。 无边烟水,无穷山色。 可堪更近乾龙节。眼中泪尽空啼血。空啼血。 子规声外,晓风残月。 本词作于靖康之乱以后,时逢暮春,姹紫嫣红,凋零殆尽,这繁华消歇的景象触动了作者万种愁思。举首远望,再也见不到北方故园。作者虽然是江西清江人,但南渡以前他在宛丘(今河南淮阳县)筑有芗林别墅,他在《西江月》小序中说:“政和间,余卜筑宛丘,手植众芗,自号芗林居士。建炎初,解六路漕事,中原俶扰,故庐不得返,卜居清江之五柳坊。”芗林故庐,时刻萦绕在他的脑际,但却已不可能返回,由此联想到与故庐一起陷入敌手的中原大地,就不禁悲从中来,伤心之极。 “无边”两句,不仅仅指北方的山水烟霞使人难忘,同时也包含着对中原风土人物的恋念。汴京,是北宋的都城,全国的中心,在战乱之前,是何等繁盛,《东京梦华录序》对此有所介绍:“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气巧登高, 教池游苑。”真可以说是“节物风流,人情和美。”而如今这无限风光已不复可见,故都唯余废墟,中原哀鸿遍野,每念及此,万感交集,只能以“伤心切”三字来表达内心的悲苦。 下片以“可堪”两字加强语气,面对逝去的春光,已是愁思满怀,那堪此时正近钦宗生日,“钦宗四月十三日生为乾龙节。”(《东京梦华录》)本来这是个欢庆的节日,但由于北宋王朝已经覆亡,徽钦二宗成为俘虏,这个节日已成为耻辱的象征。作者虽亦曾率师抗击金军,但亦不能挽回大局,对此国耻未除,敌氛未消的局面,只能象子规鸟那样泪尽继之以血。子规,《禽经》云:“江左曰子规,蜀右曰杜宇,瓯越曰怨鸟,一名杜鹃。”杜宇,即传说中周代末年蜀地君主望帝,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于春暮怨啼,至于口中流血。由于此鸟啼声凄厉,触动旅人归思,故又名“思归鸟”。子规的啼声,触发起多少人的故国之思。周辉《清波别志》云:“绍兴初故老闲坐必谈京师风物,且喜歌曹元宠‘甚时得归京里去’十小阕,听之感慨有流涕者。”“空”字意味着泪尽泣血亦不能雪耻消恨。 末尾以景结,“杜宇声声不忍闻”,痛心之余无以遣怀,那晓风残月,冷落关河,只能增添作者的愁思。 减字木兰花
斜红叠翠,何许花神来献瑞。粲粲裳衣,割得天孙锦一机。 真香妙质,不耐世间风与日。着意遮围,莫放春光造次归。 这是一首咏唱春日百花争艳的迷人景象的词作。写得艳丽浓郁,光采照人,真可谓字字珠玑,行行锦绣。但言语深处,隐然有伤感意。 上阕仅用寥寥四句,便写出了一片花团锦簇、灿烂照眼的艳阳春光。“斜红叠翠,何许花神来献瑞”中,前句使用代称手法,以“红”代花,以“翠”代叶,达到含蓄而不直露的效果;一个“斜”字,写出花朵娇柔多姿、毫不呆板之态,一个“叠”字,则强调了叶片争茂繁密的长势。后一句是对眼前花繁叶茂的美景充满惊奇地赞叹,“何许”,即何处;“献瑞”中的“瑞”是祥瑞、吉祥之义。春天到来,百花盛开,千朵万朵的红花在翠绿的枝叶映衬下明艳照眼,这是何处飞来的花神为点缀人间作出的精心奉献!“粲粲裳衣,割得天孙锦一机”二句,仍然着意写花态之美,前句采用了拟人手法,径直以穿衣着裳的“花神”指花;“粲粲”是鲜明的样子。后句中的“天孙”即织女星,《史记·天官书》中有“河鼓大星……其北织女。织女,天女孙也”的记载,在这里则指神话中精于织锦的织女。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花神们身上色泽鲜艳、光华夺目的衣裙,都是用从天上手艺最高的织女的织锦机上割下的锦绣制成。这般景象只应天上才有,人间能得几回看到!这是词人对令人陶醉的春光发出的由衷的赞叹。 下阕四句写花的内在质地与对春光的爱惜。“真香妙质,不耐世间风与日”中,以纯“真”写花的香,以美“妙”写花的质,真可谓玉质天香,它们怎能经受得住浊世间的狂风吹与烈日晒的摧残!“着意遮围”之句承上启下,要小心翼翼地为百花遮风挡雨,不使它受伤害,只这样做还不行,要使百花常开不败,关键的是“莫放春光造次归”,一定要拉住春光,千万不要让它轻易随便地归去。这是词人发自心底的呼声,写尽了对盛开的充满生气、携着春光的繁花的缱绻之情。 若沿袭自《诗经》、《楚辞》以来的传统来看,词人显然是以香花喻君子,“真香妙质”之句可见;而摧残香花的“风”、“日”则隐喻朝中奸佞的权臣。这便给予该词以深刻的社会含义。据该篇后记文字“绍兴壬申春,芗林瑞香盛开,赋此词。是年三月十有六日辛亥,公下世。此词,公之绝笔也”,可知这首词写于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二年(1152)“瑞香盛开”的春天;因词人自号“芗林居士”,可见“芗林”系指其所居之处;是年三月十六日词人要执意挽留的“春光”尚未归去,而词人却辞世而长去了,这首留世词作,便成了他向世人向春光告别的绝笔了。 阮郎 归
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 向子諲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同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频闻遣使问平安。几时鸾辂还。 副标题指出本词写于“绍兴乙卯”,即高宗绍兴五年(1135),这时由于名将岳飞,韩世忠等屡次击败金及伪齐的军队,南宋的军事形势显得十分有利,具备进取中原的力量,但由于高宗等人的畏敌主和,只图苟安而不思进取,作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下此词。 首两句写作者风尘仆仆于鄱阳(今江西波阳县)道上,正值大江南北风雪迷漫,想起靖康二年(1127)徽钦二宗被俘北去,至今已近十年。“易水”,源出河北易县附近,是战国时燕国南面的疆界。《战国策·燕策》载有燕太子送荆轲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易水寒”的出处,意味着生离死别和誓杀强敌。女词人李清照在高宗建炎二、三年间曾有诗讥刺苟安求和之辈,“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这里的“易水寒”与本词一样,都是指中原的沦丧和帝王被俘不回的耻辱。 “同云”两句,从“遥知”生发而来。“同云”亦作“彤云”,指下雪前密布天空的阴云。“三关”,泛指中原关塞。极目北望,只见山外有山,连绵不断,自己所熟悉的花都汴京和中原父老,已经是不可能见到了。思念及此,怎不令人心碎欲绝。 下片承上而来。“天可老”三句是痛心国耻未雪。“天可老”,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汉乐府《上邪》则云:“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里化用其意,指出天本不会老,海也不可能翻,但即使天会老,海能翻,要消除北宋覆亡的靖康之耻却是难上加难,几乎比天老、海翻还要困难。 “频闻”两句表达了作者切盼和怀疑的心情。经常听说朝廷派遣使臣去金国向二帝问候,如高宗建炎三年五月,以洪皓为大金通问使。绍兴二年遣潘致尧等为金国军前通问使,附茶、药、金币进二帝(指徽、钦二宗),绍兴四年遣章谊等为金国通问使;但究意何时两帝才能返回南宋呢?鸾,本为车上的鸾铃;辂,是车上的横木,此处以鸾辂代表帝王的车驾。 作者在这结束的两句中针对主和派打着“迎还二圣,恢复中原”的旗号,实际上却在顺应着高宗不可告人的内心活动,即是并不打算部署军事力量,挥师北上,只求屈膝苟安,称帝于江左。这是因为如果南宋出师节节获胜,金国就会送还二帝,而他就得让位于钦宗。高宗既无北上恢复中原之意,二帝也不可能南归,亡国之恨也就难以消除。作者不能明说,只是以“频闻”、“几时”进行暗示,使读者领会其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