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哲学批判性思维 2018-01-07
多年来,我们全国各地的政治老师都曾不厌其烦地给自己的学生们强调一个重要的得分点,这个得分点就一句话: “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同落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四十岁以下的人应该都对这句话不感到陌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国家都存在着这个矛盾,假如执政者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地跟这个矛盾死磕并把它慢慢解决掉的话,那么和谐稳定的局面差不多就来了。
最近伊朗的全国各地之所以出现大型散步活动,就是这个矛盾没有解决好的直接表现。当然在中东地区,国内主要矛盾除了经济层面以外,总是离不开宗教问题。在波斯湾的两岸有两个互为死敌的国家,一个是伊朗一个是沙特。伊朗的统治者想方设法压制国内的逊尼派同时大力在中东推广什叶派,而沙特则恰好相反。这两个国家最近一次断交发生在两年前的今天,正好是2016年的1月4日,断交的原因是沙特处死了国内一位不安分守己的什叶派宗教负责人,而且两国至今都没有恢复外交关系。
在2016年沙特和伊朗断交的那个时候,沙特带着海湾10国的联军攻打也门胡赛武装的战争也已经持续了10个月时间。胡赛武装的宗教信仰正好就是什叶派,他们在10个月前攻占了也门首都,沙特老国王萨勒曼感受到了什叶派逼近自家边境那种窒息的威胁,所以不得不出手。但是那场耗资巨大的战争打得丢盔弃甲,如果用“失败”来下结论的话一点儿也不冤枉他们,表现差除了联军战斗力弱以外,还因为原本就视死如归的胡赛武装背后有伊朗的大力支持。
那个时候外界一致看好伊朗看衰沙特。当时的伊朗同时介入了也门内战、叙利亚内战和巴以冲突,而且每个地方都搞得有声有色有模有样。对比伊朗的这种四面出击与合纵连横,步履蹒跚的沙特老国王萨勒曼就要逊色很多,大家都觉得沙特迟早药丸,因为油价一直不见起色,国库的存款一天天减少,社会福利也持续走低,当降到一定的程度不满的声音必将爆发,如果那个时候对岸的伊朗再暗中支持一下沙特国内和周边的什叶派让他们趁机捣乱的话,老国王萨勒曼的家族企业很可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最先倒台。
估计盘腿坐在伊朗权力最高峰的宗教领袖哈梅内伊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左手盘着红木手串右手摸着胡子,计划着在新的一年如何将什叶派的势力在中东继续扩张……只是万万没想到,新年的钟声还没到来,自己国内反而先乱掉了,正应了一句话:步子迈太大了,容易扯到蛋!跟穿裤子还是穿长袍没有关系。
伊朗是一个有总统有议会有最高法院的国家,而且总统是全民公投选出来的,既是国家元首也是政府首脑,如果单纯去看这一套配置的话伊朗的体制是民主的。不过“伊朗”这两个字只是这个国家的简称,伊朗的全名叫“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看到全名你就会联想到这个国家的体制不能单纯地看政府配置,一切抛开宗教谈伊朗政治的行为都是忽悠人,毕竟人家伊朗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而且一直都是政教合一方面的优秀学生代表。
伊朗总统鲁哈尼并不是伊朗政坛权力最大的那个人,起码伊朗的军队不掌握在他的手里,而是掌握在最高宗教领袖哈梅内伊老爷子的手里。哈梅内伊在伊朗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新总统上岗得由他来签录用合同,总统干的不好要免职的话也是他来签署辞退通知书;他通过自己的智囊团商量国家大事,有成千上万臣服于自己的长袍教士,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伊朗武装力量总司令的头衔,无论是伊朗国家的军队还是伊斯兰革命卫队,都听从他老人家的指挥。
最高宗教领袖是一个终生制的工作,哈梅内伊是第二任,上一任叫霍梅尼。霍梅尼在1979年带领着服从于他的一帮人推翻了原来的巴列维王朝,建立了现在伊朗这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从那之后伊朗就从一个朝着世俗化和西方化发展的国家急转弯变成了一个戴头巾穿长袍的国家。霍梅尼建立伊朗后,国内就有了两支武装力量:原来巴列维王朝的国家军队,以及替自己推翻巴列维王朝的武装信徒。按道理后者应该就地解散才符合常理,但是心慈手软的霍梅尼把他们保留了,并改名为“伊斯兰革命卫队”,而且只服从宗教领袖的领导。
“伊斯兰革命卫队”是伊朗宗教阶层的武装保卫者,有了他们的保护,宗教权力阶层才能吃得香睡得好,才能修建高耸入云的清蒸寺还不担心被人指责,才能高谈阔论针砭时弊而不担心夜里出去被人套麻袋。但是千万不要把这支队伍理解成是一个保镖部队,它可是一支海陆空军种齐全、并且装备比伊朗国家正规军还要强的现代化军队,伊朗每一次对外用兵都有他们的身影。因为属于宗教阶层的嫡系部队,所以革命卫队一年到头得到的军饷比伊朗的国家军队还要多,在国内的地位一点儿不比国家军队低。
但是千万不要把这支队伍理解成一支单纯的军队,因为它除了打仗还做生意,并且做的都是垄断性的大买卖。革命卫队控制着伊朗不少的石油产业、天然气产业和交通运输业,同时把守着伊朗60多个海陆边境口岸,从而控制了伊朗除石油以外60%的出口和30%的进口,它们在全球还有500多个下属的贸易公司。虽然这些生意从外表看上去都不是军人在经营,但是打听一下负责人的身份,几乎都是伊斯兰革命卫队的某个将军或者老干部。
通过我们前面洋洋洒洒的铺垫,大家或许也能推测到宗教在伊朗的影响力有多大,同时伊朗总统能做的多么有限。当一手遮天的宗教阶层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对外扩张上而不是解决那个主要经济矛盾上,那么集体散步行为的发生就是一个时间和机会问题了。2013年伊朗举行总统大选的时候,宗教领袖哈梅内伊想着让自己的学生莱西做总统,但是那一次伊朗人民把多数选票投给了作风务实、力推改革的鲁哈尼。鲁哈尼虽然常年包着头巾留着大胡子,但他可是一位曾经留学欧洲的博士生,学成归国后在伊朗政坛摸爬滚打了30多年,经验非常丰富;可以说宗教装扮只是为了迷惑外人,他其实有一颗务实上进的心,大家选他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伊朗总统的任期是1届4年,这个和美国是一样的。鲁哈尼在第一届任期里最大的成就是经过艰苦的谈判和五大常任理事国外加德国在核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最终于2015年签署了《伊朗核问题协议》,答应不搞军用核武器,只搞民用核电站。持续多年的经济制裁因为这一纸协议的出现而被解除,从此以后石油可以往外卖了,被冻结的海外账户也可以取钱了。伊朗人觉得当初选鲁哈尼是没有错的,按照这个节奏,未来的日子一定是石油收入增加、外国投资者涌入,国内经济一片欣欣向荣,大家都在为到底是去腾讯还是去阿里而发愁。
底层人士的最大悲剧莫过于总是幻想着社会将按照自己的愿望发展,但等来的总是事与愿违的结果。伊朗陷入对也门的内战,对巴勒斯坦的支持,对叙利亚的内战,对黎巴嫩真主党的扶持,这些都是花大钱的事儿;尽管鲁哈尼辛辛苦苦解除了制裁,拓宽了石油销路并大力招商引资,但是收入怎么花并不是他能决定的,外交或宣战的最终权力在哈梅内伊那伙人手里,所以纵使经济上升收入增加,也还没有惠及到底层人士那里。
解除了制裁确实意味着海外投资者可以进入伊朗大展拳脚,但是伊朗那个神秘的伊斯兰革命卫队笼罩在各行各业,有了它们的存在,国外投资者就必然非常犹豫了,因为在这儿投资的前景是充满艰难和不确定因素的。所以鲁哈尼的第一个任期虽然做了不少推动经济的工作并且经济确实有起色,但是普通人的日子并没有多大改善,工作依旧很难找,更不要说腾讯和阿里了;于是当初投票给他的人多少就有点失望和不耐烦。
2017年鲁哈尼第一轮任期结束,总统大选又一次在保守派莱西和改革派鲁哈尼之间竞争。鲁哈尼说大家再给我4年吧,我还你们一个强大的伊朗。民众还是选择把票投给鲁哈尼,因为除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要么给他,要么给宗教保守势力。对于宗教领袖的崇拜嘴上说说就行了,如果权力本身和权力的执行都到了同一拨人手上,将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呢?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鲁哈尼的连任就让哈梅内伊这帮人心里不开心了。虽然老爷子有免去总统职务的权力,但是这么做杀伤力极大,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总统免职会引起社会动荡,有损自己的威严。于是耿耿于怀的宗教势力一直在寻找机会给鲁哈尼政府制造麻烦,有了麻烦他们就有了机会。最初制造麻烦的是莱西的老丈人阿拉莫哈德,他在2017年12月28日那天做完礼拜后鼓动小弟们发起了抗议,抗议鲁哈尼经济搞得不行,大伙儿日子过得太差。
阿拉莫哈德还是很有观察力的,这个行动的理由找得很准确,马上就有大批围观群众积极响应,看来大家都觉得经济不行日子不好过,抗议鲁哈尼下台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可是这帮人还没订好准备庆祝胜利的酒吧包厢,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了,因为抗议很快失去了控制,早上大伙儿还在喊着“鲁哈尼下台”,下午人群就冲着他们宗教阶层来了,到了傍晚年轻人开始丢掉黑头巾,高喊着独立自由,并且撕扯哈梅内伊的画像。
这是一个想放火烧对手,结果天空刮了逆风,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故事。很快散步的浪潮席卷全国,伊朗在世界各国的宿敌们纷纷发来了贺电,比如美国总统川普就第一时间批评伊朗的统治者鼓励伊朗人民;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也趁着新年讲话肯定伊朗人民追求自由民主的行为。宗教保守派们看到这个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为自己的鲁莽找到了一个借口,那就是:这一切是外国敌对势力的渗透的结果,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到今天为止,散步行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虽然不少人期待着这件事能发展成为伊朗版的颜色革命,但是对比伊朗的反对派力量和统治阶层的力量,两者的差距还是挺大的,反对派们想要成功可能性并不大。这场散步活动可能会渐渐平息,也可能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收场,这一切目前都不好预料,但是却不妨碍我们做一些异想天开的假设。
如果哈梅内伊突然一拍桌子对着话筒说,下个月修改宪法我们宗教人士放弃权力!那么大街上的人群会欢呼雀跃地回家庆祝;如果鲁哈尼长叹一声对着话筒说,我辞职下个月重新选总统吧!大街上的人可能会回家也可能不回家;如果伊斯兰革命卫队和伊朗军队宣布中立说你们尽管闹吧,那么大街上的小青年估计会冲进去把哈梅内伊的胡子都拔掉,这样宗教阶层可能会分分钟被赶下神坛。但是这些都是概率不高的假设而已,如果抗议继续加强和持续的话,太平间的尸体会继续变多是肯定的。
伊朗这件家事对于沙特国王萨勒曼或者美国总统特朗普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来说,绝对是喜闻乐见的大新闻,毕竟伊朗是一个和自己对抗了几十年的敌人,他们按捺住心里的喜悦纷纷支持伊朗人民追求自由民主的脚步,虽然听着很好听但是这里面有问题。好听是因为站在了反抗神权和强权的道德高点,但是这种鼓励和怂恿显然会让这场冲突持续下去,会带来更多的牺牲,要知道持续下去并不一定能获得所谓的自由和民主,因为强大的宗教阶层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也不会把权力和产业拱手相让。
看待政治问题的时候,对错是一回事,实际情况是另外一回事。让神权阶层离开政坛回到清蒸寺喝茶念经是正确的,但这些阶层为了不离开政坛不惜发动战争却是实际情况;即便他们被迫离开,也会指使信徒们长年累月地让一个国家不得安宁,这也是实际情况;这还不算国内大量想趁机捞好处的部落势力和军人阶层,关于这些可以从阿富汗、利比亚、叙利亚和伊拉克这几年的内乱以及之后的民主进程得到证实。
这种时候,我们就应该回想一下我们外交部发言人经常说的那句话,虽然像是甩锅但是却充满了智慧:希望各方谨言慎行,不要采取可能导致地区局势紧张升级的举措,某某问题最终还是要靠某某人民自己解决。